追寻谢廷循

　　因为温州朔门古港遗址的持续受关注，纪实性描绘元朝温州一带山海面貌的传世名画《江山胜览图》一再被众人提及。此画的作者为温州人、宫廷画家王振鹏，有元朝“界画第一”的称号。事实上，在不久之后的明朝，温州又出了一位引领宫廷绘画的大师谢环(字廷循)，他不仅主导了宣德年间的宫廷画风，且在景泰年间因绘画而擢升为锦衣卫指挥。

　　不过，与身世神秘的王振鹏相比，谢环的生平是可考的。

　　近日，笔者走进了谢环的故乡——永嘉县鹤盛镇的鹤阳村。关于谢环其人与画作，脉络终于逐渐变得清晰。

　　一

　　鹤阳，是位于大楠溪畔的一处古村，坐落于大山之脚的平坦处。楠溪流水在鹤阳转了一个如问号般的大弯，于是，整村就三面被宽阔的溪水环绕。依山傍水，且村口平整的田园众多，这在农耕时代是极好的宜居之地。

　　据史载，“永嘉谢氏，其先康乐公来为郡守，遂留其次孙卜积谷山下家焉”。(明·金幼孜《静乐轩诗序》)

　　如文中所言，南北朝的中国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来温州任郡守期间，留下了他的一个孙子住在积谷山下，也就是如今的温州市中心中山公园一带，从此繁衍生息。其下八代的谢隽伯，于宋末隐居鹤阳山。自谢隽伯始，其后谢氏世居鹤阳，以至于今。所以，鹤阳如今依旧是谢氏家族的聚居地。千百年来，他们因谢灵运而自豪，且保持着热衷于山水诗创作的热情。

　　鹤阳谢氏的传承脉络较为清晰，得益于当地传世的《永嘉鹤阳谢氏家集》。该文集中，收录了历代鹤阳谢氏诗人及与他们往来唱和的诸多诗人的作品。鹤阳也因此有了“诗词之村”的称号。

　　遗憾的是，随着近数十年来社会的不断发展，如今村中旧迹已少。我们只能通过周边的山水地理及《永嘉鹤阳谢氏家集》中的诗词，来想象谢廷循所处时代的故乡面貌。

　　谢廷循，于1377年出生于温州市区。因为他的父亲谢时中，从鹤阳迁居到了温州丰和里，也就是现在的百里坊一带。谢时中工诗善画，谢廷循自幼受其父熏陶。

　　那么，谢廷循是如何走上职业宫廷画家之路的？

　　答案就在丰和里。

　　二

　　如今，在温州老城区，离百里坊不远，就是沿街专营女装的城西街。城西街两旁巷弄错综复杂，其中有一条，名曰黄府巷。

　　此巷之所以名黄府巷，与明初的内阁首辅黄淮有关，因为这里是黄淮的出生地。

　　黄淮的《书梦吟堂集卷后》中写道：“廷循与予居同里，少小相与聚处游乐，见其温和简重，意他日必为远大之器……”

　　正是“发小”黄淮的举荐，谢环进入了宫廷，并成为职业宫廷画家。

　　中国的宫廷绘画，在宋时达到巅峰，并设有专门的宫廷画院，北宋末的宋徽宗赵佶本人便是一位书画大师。

　　南宋迁都临安，大量的宫廷画师跟着南下。宋亡以后，画师们就散处民间，多定居于杭州、嘉兴、温州、泉州等城市。因为中国古代的画艺多为家传，所以许多画师家族也继承了家学，并于明朝早期形成了著名的“浙派”绘画体系。

　　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元朝及明初，温州人都引领过宫廷绘画，就不觉奇怪了。

　　不同于中国历代的文人山水画流派，宫廷绘画的样式，自有其独立传承的脉络。元朝及明朝的宫廷绘画，沿袭的正是南宋院画的传统。出生于明初温州的谢环，传承的便是“浙派”体系。

　　如宋徽宗一样，明朝的宣德皇帝也是一位画家，他格外敬重谢环，并让他“恒侍左右”以询问绘事，两人还常常一起下围棋。但是当时并没有制度用来奖赏或擢升宫廷画家，于是皇帝拟似贴身侍卫锦衣卫的名衔。这也是谢环历五朝而最终擢升至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由来。

　　如今，我们很难想象出某个古人具体的长相。但是谢环有些特别，因为好多人特地提到了他相貌上的美。

　　黄淮说谢环是“彼美若人，裔出名门。其少也，评已高于月旦；其壮也，誉益播于儒绅”。

　　当时的名臣杨士奇则如此记述谢环的相貌：“庸容而夷坦，恬淡而静贞。弗亢弗妩，靡雕靡矜。”

　　如今看来，类似的评语更应当用来形容一位美女。但至少可以因此想见，谢环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三

　　遗憾的是，现今的我们很难见到谢环留下的真迹。

　　说到谢环的代表作，人们都会提及他的传世名画《杏园雅集》图。谢环关于这场雅集的创作，如今传世有两幅画作，其中一幅藏于镇江博物馆，另一幅为美国新罕布什尔州藏家翁万戈所藏。

　　中国艺术史研究权威高居翰(James Cahill)认为，《杏园雅集》是谢环现存最好的作品。除了画中环境与人物设置的井然有序与皴理凝重清晰，该画更是深刻描绘了当时的聚会情景与参与者的面貌。

　　这场雅集的画中人，都是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其中有最受皇帝信任礼遇的阁臣杨士奇、杨荣、杨溥，另有七位文官，谢环本人也是其中之一。

　　《杏园雅集》正是那个时代典型院画的最好作品。

　　后来，随着沈周领衔的吴门画派等文人画的崛起，院画风格逐渐受到画评家的冷落。当然，恐怕有部分原因是这些画评家本人也是文人。

　　但事实上，谢环并非后世画评家所鄙夷的那种匠气有余的职业画家。

　　杨士奇在《翰墨林记》中曾对谢环的为人作如此评价：“清雅绝俗之士也，敬言如处女，务义而有识，不慕荣，不干誉，家无余资，而常充焉有自足之意，知学问，喜赋诗，时吟咏自适。有邀之为山水之游者，忻然赴之，或数日忘返。”

　　近数十年来，相继于民间再度发现的谢环画作，也证明了谢环不仅工于院画，也精于潇洒飘逸的文人山水画。

　　如他的画作《云山小景图》(现藏淮安市楚州博物馆)，仿的是米芾父子墨戏的风格，是一幅意境悠远的横幅纯山水画，上有自题诗曰：“山顶烟云作浪堆，林间茅屋掩苍苔。小桥不是无人过，谓恐前村有雨来。”

　　他的画作《水光山色图》，则是竖幅山水图，画中有层峦叠翠，有瀑布飞练，其中能见到南派山水宗师董源的风格。

　　如今，当我们再度走进永嘉鹤阳时，依然能见到当时的历史留下的一些余绪。

　　谢环的下一代鹤阳谢氏中，有一位名谢道宁，与谢环多有书信往来。谢道宁的女儿，便是后来明朝内阁首辅张璁的生母。

　　张璁曾在鹤阳为其外曾祖父立石碑坊，并手书“追思”二字。如今，石柱依然立于村口。

　　千百年来，楠溪流水依然绕着村郭日夜奔流，历史上的风流人物，也都如流水般最终远离尘世。但是，越来越多的底蕴因此沉淀下来，等着我们再度一点点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