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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学科综合与分工合作 ——温州历史文化漫谈系列之三

发布时间:2023年07月10日 来源:温州日报

  钱志熙

  “温州历史文化”是我们现在概括出来一个概念,它所相对的是一个丰富的历史与文化的事实。相当于是温州地方史、温州文化史这样两个概念的结合。我们现在编纂《温州大典》这样大型的文献,就是以“温州历史文化”作为一个基本的对象来运作的。

  温州的学术界以前也提出过“温州学”这样的概念,同仁们对它有过许多论证。温州大学温州学研究院还编了一本《温州学二十年》的论文集。“温州学”和“温州历史文化研究”有所不同,“温州学”是将温州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除了重视温州的历史文化之外,还重视现实中的、正在发展着温州。但是在温州学中,温州的历史文化仍是最重要的部分。无论是“温州历史文化研究”,还是“温州学”,我认为都是一种综合性的、多学科的研究。它的主题就是温州,温州的历史与文化,温州当代的政治、经济、生活、文艺等许多方面。它们以“温州”这样主题贯穿与统一在一起。

  这样的研究,与传统的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研究有什么不同呢?与传统比如历史研究、文学史研究、文献整理等等有什么不同呢?可以说大体是相同的,但又有所不同的。相同的是“温州历史文化研究”或“温州学”所运用的仍是多学科及学科综合的方法,仍然要符合学科与学术的规范。比如说,我们目前在做的较大规模的温州历史文献的整理,所运用的当然是当今发达的文献整理与研究的方法,也要符合文献学的学术规范,因此这项工作中,我们要提高文献整理的水平,做出高质量的文献整理成果。又比如说,像谢灵运的永嘉山水诗、玄觉大师的《永嘉证道歌》、南戏、永嘉学派、永嘉诗派、永嘉画派、永嘉医派、永嘉琴派等温州文化史专题的研究,它们仍然属于各自的文学史、佛学史、戏剧史、经学史、绘画史、医学史、音乐史等领域,都要以各自的学科与学术分野为基本的依靠,符合其各自规划,不能简单地从其原本所属的学科中割离出来。从这一点来讲,所谓温州历史文化研究、温州学,就是一种的多学科研究,与一般意义上的学术研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与传统的、或说一般的研究还有一个很大的、也属于根本性的不同,因为这些多学科、多课题的研究,是贯穿着“温州的历史文化”、“温州的当代发展”、“温州人”这样一些共同的宗旨的。说白了,这是一种以地域为单元的研究。传统的研究,当然也会注意研究对象的地域性,比如我们的文学史与哲学史,在介绍哲学家与文学家时,都会写出他籍贯或出生地,也都会叙述他们在某个特定的地域从事创作与活动的情况。但从地域研究的角度来看,这是有限的,并且是不系统、也不够深入的。地域文化研究则从文献与文化上都加强地域性,可以说是一种更自觉地关注地域这一重要因素。

  现在我们在“温州历史文化”、乃至于“温州学”这样的概念引导下进行上述的研究,它们就具有一种新宗旨、形成一种新的综合。一个突出的变化,就是一方面是缩小了、集中了,比如把中国文学史的研究,缩小、集中到温州文学史的研究。甚至缩小到更小某个课题、某个人物的研究上,以补充整体的文学史的不足。比如我们想要了解温州古代的文学,我们去打开现有的任何一部中国文学史,甚至各种分期、分体、分主题的文学史专著(比如“中国山水诗史”),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有关温州的内容,是很有限,并且是不成系统,远远满足不了我们想要了解温州古代文学史、文学家的需要。我们如果认认真真地写一部温州文学史,温州古代的许多作家与作品都会进入我们视野,我们甚至能发现在温州地域内部的一些文学发展的脉络。这些发现,有时甚至会补充、纠正整体文学史的一些看法。所以说,在温州学研究这样的宗旨下,研究对象的范围既是缩小了,又是深化了,扩大了。当然,如果我们写一部温州文学史,仍然是将它作为整个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不是将其与整体文学史割离,而是强调它的有机联系。如果我们只是简单罗列一下古代温州的作品、作家,既不能充分阐释其与地域文化的深层关系,又没有将温州的文学史很好地放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整体中认识、把握。那么,这种冠以温州主题的文学史,或者冠以其他名目的各种史、各种专题研究,它的学术品质就不会很高。这也是我之所以说,“温州历史文化研究”或“温州学”是一种贯穿温州这样一个宗旨的多学科的综合研究的意思所在。

  从研究者的一方面来说,作为一个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它还形成一个新的学科群与学者群体。从事于文学、哲学、经济、文艺、考古、民俗、人学等不同领域的学者,在这个“温州历史文化”、“温州学”这样的新的综合里相互交换成果、相互关注,使学术界一直提倡的跨学科、跨领域研究成为一种可能。这在传统的文史研究中,也是难以完全做到。所以我们又提了一个概念,叫作分工合作。

  当然,今天讲温州历史文化,也不是仅仅将其作为一种学术研究的对象来理解,仅仅重视它的学术意义,也要强调它的现实意义。这两者其实是不矛盾的,因为历史是无法割断的,温州历史文化不仅仅只是历史,而是与现实有直接联系。就如我们说自己是“温州人”,决不仅仅只有籍贯的意思,而是承认我们身上体现了温州的许多内容。这些内容有好多就是与我们所说的温州历史文化紧密地联系着。我们与外地的人交谈,或者对一些外地的事情、现象的认识时,有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体现温州人一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我们身上可能存在着一些属于温州人的思维方式。有没有可以称为“温州人的思维方式”这样一种东西呢?这个是值得研究的,但是从我接触到外地及外地人对我们温州的谈论与认识,也可以感觉到外地人是把温州这个地方、温州的人作为一种地域的单元、人群的单元来理解。当然,这些都是相对的。

  改革开放以来,温州人走遍天下,温州的经济及经济学家们所说的“温州模式”影响全国乃至世界。这使谈说、认识温州,不仅是温州和温州人的事,也是温州与温州人之外的事情。所以,“温州人性格”、“温州人处事特点”、“温州人思维方式”这样一些事实,应该是成立的。而这些事实,又不是当下的、孤立的,而是与温州的历史文化、温州人的历史联系在一起的。提一种简单的直觉体验,我们都承认自己是与祖先有联系的,那么我们的一代代祖先,他们就曾经生活在温州历史上的各个时代。这样,即使只出于寻根问祖的需要,我们也会觉得,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了解温州的历史与文化。今天的温州的各种生活方式与文明,来自历史。许多温州东西,从语言到具体的事物、器物,都可以追溯它的历史。

  我们在文学作品与各种历史文献中会发现一些温州元素或事物,会感到十分高兴。引起研究的兴趣。举一个小例子,比如翁卷有一首《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还是一首《山雨》:“一夜满林星月白,且无云气亦无雷。平明忽见溪流急,知是他山落雨来。”在我会说话时,就会说“落雨”,到田里干活时,也常说“插田”。但现在知道,宋朝温州人就这样说了。在这里,我们就感觉到一种历史文化了。“插田”、“落雨”这样的词,可能是其他吴语区也使用。但是把语音的因素也考虑进去,可以断定是一种纯粹的温州话了。当然,这首诗写得好,并非只是因为它里面温州元素起作用。它的前面几句,都很典雅,是美的诗词共有;但“插田”、“落雨”这样的词,却具有一种温州话、或者说吴语的因素,他的美感,相信懂温州话的人更能体会到。戏曲里温州方言更多了,比如《荆钗记》第九出“做亲”,第十四出“新亲”,第十五出“贤会”,第三十四出以“喜信”与“死信”谐音,第四十七出“火速走归”等等。宋元话本中也有一些温州话。当然,这些都还需要研究。

  上面我们讲温州文化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是我们的研究所重视,也可以说是我们研究温州历史的一种方法与目的。但是我们研究温州历史,决不只局限在这一点上。我们研究温州历史文化,本质上属于一种传统文化的研究。这个传统,就是中华文化、中华传统文明。温州的历史文化,是这个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从中华文化的传统上产生、发展出来。我再拿刚才举的翁卷这两首诗来说吧,它不同于一般民间歌谣的基本性质,是属于文人创作的诗歌,而中国古代的文人诗,是一个完整的传统,所以对这样两首诗的认识,当然不能只看到他里面的温州话词汇。

  我想,我们研究温州历史文化的任何一个问题、一个课题,都应该同时重视这两方面,一是研究出温州历史文化独特性,一是将温州地域文化放在中国历史、中国文化的整个传统中来理解、把握。不然的话,就做不深,走不远。比如永嘉四灵、南戏、永嘉学派,它们都是整体的艺术史、文学史的一部分,你如果只强调只把它们作为温州历史中的事物来理解,来把握,你就不可能把它们研究好,也不能真正完成“温州历史文化研究”这样一个目的。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