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的故乡不了情
就像这个季节的桂花,香闻十里。
这是散文家琦君在梦寐中寻求的家乡记忆。
“像树木花草似的,谁能没有一个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忘掉故乡,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宁愿搁下笔,此生永不再写,然而,这怎么可能呢?”她对生养之地温州的恋恋乡情,犹如这一缕“烟愁”令人终生难忘。
琦君笔耕文坛50余年,先后出版了《琴心》《烟愁》《水是故乡甜》《万水千山师友情》《一袭青衫万缕情》《母亲的金手表》《青灯有味似儿时》《母心·佛心》《红纱灯》《千里怀人月在峰》《母心似天空》《橘子红了》《钱塘江畔》等四十多部著作。她笔下流淌的《桂花雨》,正是如今人教版小学语文课本的篇目之一。
这些或温暖柔软,或浓情深意的文字,写尽故乡的一草一木。这样苦恋着根的书写,赋予琦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构筑一个家园的力量。她笔下的故乡已不仅仅是琦君的故乡,琦君的乡愁也是中国文化的乡愁。
宛如故乡一页纸
温州西隅,瓯海区泽雅镇,素有“千年纸山”之称,早在明清时期,漫山遍野铺满金黄色的纸张。
1917年7月24日,恰如一片包浸乡土汁液的“新纸”晾出,时称浙江永嘉北林垟乡庙后(现在瓯海区泽雅镇庙后)的潘家,添了一名女婴,取名潘希真。她就是琦君。
八九岁的小春(琦君小名)最高兴的就是跟着大人到山里做客。琦君在《纸的怀念》里写道:“我要骄傲地告诉朋友们,我的故乡——浙江永嘉县是以产纸闻名全国的……我们的小镇瞿溪乡,都上了中小学地理课本呢。”又写道:“其实瞿溪乡本地并没有真正产纸,方圆十里之内,根本就没有一家做纸人家。所有的纸,都是由附近山乡,刻苦的山地人做的。山乡的做纸人家,范围很广,一直绵延瑞安、青田的边界山区。我们称之为‘纸山’。”
琦君读书时,瞿溪街上王泰生、胡昌记两个纸行会送一刀刀的头类二类好纸,给她习字抄书。
琦君的生命旅程恰似故乡的那一张纸,从泽雅山里到瞿溪镇上,到杭州,跨过海峡、越过大洋……离原生地千万里之遥。
2001年10月,琦君回庙后寻根问祖时,看到宗谱上自己的名字,动情地写下“崎云山水秀,庙后乡情亲”。这是她对血脉的一种确认。
笔笔亲情氲乡音
片这页从“纸山”飘出的纸,时常深情写着:“我的故乡,是浙江永嘉县的瞿溪乡。”
瞿溪,是写满琦君十二载童年印记的乡土。她一岁丧父,四岁丧母,由伯父潘鉴宗和伯母叶梦兰抚养长大,他们是她笔下的“父亲”“母亲”。
琦君常写“母亲”,写她睡前给小春念《孩儿经》《月光经》《心经》;桂花成熟时,摇下桂花,先供佛,而后让小春送邻居;八月十五做团圆饼,还会在屋檐下挂月光饼拜月神……“母亲”的老底子,成了小春的生命的底子,也成了女作家琦君日后文学的底子。
琦君笔下“父亲”“外公”“阿荣伯”等故人的温暖,时常带着“瓯柑”“月光饼”“粽子”“年糕”等家乡特有的味道。她在《家乡味》中写道:“生活上尽管早已适应,而心情上又何曾忘怀于故乡的一事一物。”她说这是“烟愁”——“淡淡的哀愁,像轻烟似的,萦绕着,也散开了。那不象征虚无缥缈,更不象征幻灭,却给我一种踏踏实实的,永恒的美的感受。”
后来,“纸山”的纸飘到杭州。从十二岁到三十三岁,琦君的初中、高中、大学都在“第二故乡”杭州完成。这一页上,浓如亲情的是师恩。
“我进入之江大学,完全是遵从父亲之命,要追随自己一生心仪的青年学者和词人。”这位青年学者和词人就是当时之江大学国文系主任夏承焘。钱塘江畔,秦望山麓,留下瞿师(学生对夏承焘的称呼)的谆谆教诲。瞿师写赠琦君格言:“时时体验人情,观察物态,对人要有佛家怜悯心肠,不得着一分憎恨”。又道:“做人和写文章一样,写文章时心情是至真至善至美的,你总愿意你的文字予人以更多的快乐和美感!那么你一定要培养一颗优美的心灵。”而琦君的文章正契合瞿师给予的行旨。
1949年4月25日,这页浸满乡情的“纸”飘飘摇摇过海峡:“若他年重回西湖,孤山梅鹤,是否认得白发故人呢?”
“琦君散文奖”颁奖典礼
满纸乡情乡亦情
文字有灵,带着琦君的思乡之情到达故乡。故乡人也被琦君的故乡情深深感动。1996年,瓯海区一批有识之士提出保护瞿溪琦君旧居,创办“琦君文学馆”,并取得有关部门支持;2001年10月,琦君专程从客居的美国回来参加了文学馆开馆仪式。瓯海区还与十月杂志社联合设立琦君散文奖,以散文之名迎接散文家归根。自2016年以来,琦君散文奖已举办五届,先后有李敬泽、张炜、鲍尔吉·原野、周晓枫、祝勇、刘大先等20位著名作家获奖。
“琦君文学馆”“琦君纪念馆”“琦君散文奖”“琦君文化讲堂”“琦君学术研究高峰论坛”,像花草树木一样在故乡的泥土里生长起来。故乡的舞台上,瓯韵瓯腔正唱《橘子红了》……
2006年6月7日,琦君去世。夫婿李唐基说她临终还常在病榻上喃喃自语:“我要回故乡温州。”
琦君有情,故乡亦有情。琦君的故乡情已化作故乡的琦君情,琦君文学已转化为琦君文化。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