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籍作家张翎新作《劳燕》领衔新浪7月好书榜
卷发微微挽起,蔷薇红的珠子耳环轻轻摆动,眼前的张翎温婉雅致。这位从温州走出的“海外华文”作家,以其精蓄的语言和特立独行的构思,书写了中国第一部涉及美国海军秘密援华的文学作品《劳燕》。“我想探讨的,与其说是战争本身,倒不如说是战争留下的伤痕,还有它带给人的毁灭与救赎。而我最终要做的,是把一切伤害,通过人的复原踩在脚下。”
废墟上重建起人的暖意
“这部小说我们期待了很久,它会成为作者文学艺术之路勘探的一个标高吗?”
《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认为,大历史大事件的书写,说到底是如何呈现世界性的视野和汹涌酣畅的叙事。作为张翎首部刊发于《收获》的长篇,《劳燕》没有令人失望——它在国际背景下展开了一幅充满烽火硝烟的中国抗战历史画卷,以三个鬼魂追忆往事的视角转换,还原了一段发生在浙南乡村的隐秘往事,再现出逼仄苦难的战争环境下人性的千疮百孔。
小说中,三个结下深厚战友情谊的男人,都与一个叫“阿燕”的姑娘,产生了复杂纠结的情愫,他们在战争的腹脏里,开始世事的艰辛。
新浪对这部领衔7月好书榜作品的推荐语是:首次涉及抗日战争期间中美特种技术训练营的抗战培训计划,一个女人赤手推开残酷的命运,用不熄的生命之光照亮三个男人的魂魄。这个地母式的女性,用博大坚忍的胸怀,成为他们的救赎。
可以说,作者在展示战争的凶残之后,又在废墟上重建起人的暖意。军旅作家王树增直言:“写战争绝不是歌颂战争,真正有良心的作家,关键点永远是呼唤人性的回归,呼吁世界永葆和平。”
正如张翎反复强调的——要揭示灾难中人性的裂变,还有裂变中爆发出的异乎寻常的能量。因此,《劳燕》中人性的东西得到了更为集中的体现。比如,战争彻底改变了对时间空间的判断和管理,它们被切成很细小的碎片,大家的关注点变成眼前很具体很瞬间的事件——下一顿饭怎么解决,晚上到底睡哪儿……而专注未来更是成了奢望。不仅如此,也改变了人们对爱情甚至是感情的认知,书中的“阿燕”和三个男人之间的情感并不是爱情,更多的是一种感情、恩情,它比爱情更宽阔更包容更温厚。
此外,作品还呈现出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存活姿势是不同的。男人通常采用的是一种方的或直的姿势,像一根棍,当生存空间很矮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折断或者碎裂。而女人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因为养育儿女的缘故,她们更具韧性。她们可以以站、以蹲、以跪、甚至以匍匐的姿势,顺应环境。“阿燕”就是这样一个像泥土也像水,踩扁了也还可以生长万物,只要有一丝缝就能钻过去的人。她用这种姿势保全了性命也保全了心灵,企图拯救她的男人们其实都比她软弱。
著名文艺评论家陈思和认为,“阿燕”是某一个社会文化背后的典型类型。她受到不同文化的侵犯、欺骗、打击,但在过程中没有依附任何一种文化,反过来变成了强者。她知道拯救别人,以德报怨,最后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获得了生存的智慧。“张翎塑造这样的人物,在中国当代文学当中很少见,因此非常可贵。”
与此同时,作品也让人更清楚地意识到:即使外部硝烟消失,内心的战争依旧会延续整整一生。“这场战争,从宏观上来说是世界的战争,从微观上来说,应该是每一个人的战争,所以记忆和创伤是一辈子的。”在张翎看来,这也切合了书名——战争使人和人分离,人和故土家园分离,人和原有的社会关系分离。这种分离,是痛彻心扉,终身难以愈合的。而对她本人来说,《劳燕》也是她的战场——一个毫无感性战争经验的作家,对于战争题材的首度开掘竟是如此深刻、独特,她用交叉性亡灵叙事的手段和书信、日记、新闻报道、地方志、戏文等多种文体材料互相补充的方式,和克制内敛、灵活自由的语言,以及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完成了“战争想象”,并对战争所导致的人性与命运的裂变进行了足够真切的透视与表现。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晓明评价说,小说写出了在战争中人是如何重新确立尊严、确立价值的,这使它成为一部向正义致敬的作品。
刨下去的第一个缺口竟不是战场和死亡,而是一个年轻女人
这些年,“战争”像磁石一样牵引着张翎。这和她曾经的职业有关,她在北美做过17年听力康复师,病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经历过战争的退役军人,从二战、韩战、越战到中东战场……还有一些是从战乱灾荒地区逃来的难民,这些人使她对“疼痛、创伤、救赎、治愈”,有了全新思考。所以,她一直想完成一个战争三部曲。
为了让飘在天上的野心落实到地面,张翎去过西安、延安,踏上漫长的调研之旅。旅途中,几本偶然看到的抗战期间美国援华海军将领回忆录,竟让她挖掘出一个躺在身边却沉睡了70多年的题材。
“回忆录里提到‘玉壶’,就是我的家乡小镇。这个小镇十分闭塞,连我这样地道的温州人,也从没听说过。”当张翎看到地名时,她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竟和抗战有过如此密切的联系——它是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第八训练营的所在地。
2016年春,张翎带着无数个问题,迈出了前往玉壶的第一步,引领她的是一群关爱抗战老兵的志愿者。他们带着三位训练营的老学员,朝旧址出发。这些老兵年逾九十,生活贫寒,对自身经历噤若寒蝉,他们虽然就住在附近,却还是第一次重回故地。
当年的美国教官宿舍,如今已不能准确定位,但中国学员宿舍已被作为省级文保单位保留下来。那是一处清朝嘉庆年间建造的大宅。大宅院子里,摊晒着咸菜萝卜条,堆满了柴捆杂物。老兵们的感官触角就此穿透陌生物件的重重遮掩,慢慢打开——这是全体集合开饭的道坦(温州方言:院子里的空地)吗?那是我们打通铺的大房间吧?开队务会的那间屋子在哪……
紧接着,一位老人突然问:“那个常来这里的小姑娘阿红,不知现在怎样了?”这一问,搅动了张翎的心——这个“阿红”是谁?她的到来曾给这群承担秘密使命的年轻男人带来什么样的光亮和色彩?至此,她获得巨大灵感。阿燕的雏形,就是从这个身份不明的名字里生出第一条根须。“我惊诧的是70年堆积的厚实尘土,刨下去的第一个缺口竟不是关于硝烟战场和死亡,而是一个年轻女人。想起电影《战争让女人走开》。其实,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让女人走开。因为女人是住在男人心里的。只要男人活着,女人是永远无法真正离开的。”
颠覆张翎认识的还有战争所留下的强悍惯性。她没想到,当年美国教官的帮厨,那位只能用方言交流的耄耋老人,居然还能非常标准地说出厨具、食品的英文单词;一位老兵在午餐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百元纸币,他掏出钱来时,姿势挺直得像在敬礼……
那天,张翎的笔录既丰富多彩又杂乱无章,她惊讶的是这片土地上,存续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战争往事——村民们说,美国士兵带来的军犬常把小孩吓哭,士兵们就拿糖果哄,还教孩子竖起大拇指说:“中国好!美国好!”还有很多人说,至今能在路边捡拾到70年前打靶训练时飞落的子弹壳………
“小说的骨架需要无数细节来充盈。虽然我并没有得到期待的所有答案。但他们随机的、甚至是跑题的回忆,却给创作生出了新的枝杈。”接下来,张翎还会继续关注战争与创伤,“我们要探索和铭记的,是没有出现在史书和纪念碑上的名字,是比爱情更让人眷恋的情感,是在灾难中发出的人性光辉。”王民悦